孟嬋再度被噩夢驚醒的那天, 是大年初六的晚上。

那時已經回到B市，因為傅南璟臨時出差，所以那晚是住在媽媽那裏。

吃過晚飯, 她到陽臺去看了看，感覺今晚的風不是很大，就想著帶媽媽出門散散步。

徐美珍有幾天沒出門了，便點點頭。

孟嬋去臥室裏給媽媽拿了羽絨服、圍巾、帽子和手套，把媽媽裹得嚴嚴實實才帶著媽媽出門。

不過畢竟是寒冬臘月的天, 即使風不是很大, 也仍然有些冷。孟嬋扶著媽媽說：“媽，外面太冷了，我們到商場去吧。醫生說你需要多鍛煉身體, 不能老是待在家裏。”

徐美珍溫柔地笑, “都行。”

於是孟嬋扶著媽媽沿著江錦路走了一段, 走到濱江路的商場那邊。去商場的時候, 經過孟嬋和傅南璟的新房，徐美珍不由得提醒孟嬋，“小嬋，你和小傅現在準備要孩子，暫時就先別搬家。房子新裝修的怕甲醛超標, 會影響胎兒的。”

其實新房子的裝修全部是用的環保材料，而且裝修完之後, 傅南璟還找了幾家專業的除甲醛機構給新房子做了環保處理, 超標肯定是不會超標，但也許是因為決定要孩子，她和傅南璟也變得小心翼翼，前兩天就商量好了, 搬新家的計劃暫時擱置。

聽見媽媽也這樣說，孟嬋沒忍住笑，挽著媽媽說：“是的媽媽。我和傅南璟也是這樣想，決定還是先住在以前的家裏。”

徐美珍點點頭，又問：“你現在睡眠好些嗎？還半夜老做噩夢嗎？”

孟嬋道：“好些了媽媽。”

但其實是傅南璟在家的時候會睡得安穩些，傅南璟不在家的時候，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還是會有些怕。不過她想這不是什麽大問題，不必說不來讓媽媽擔心。

徐美珍放下心，說：“那就好。要是一直睡不好覺真要去看醫生的。”

孟嬋笑，說：“我知道的媽媽，您別擔心我。”

兩人說著話就走到了商場，一進到商場裏面，就感覺到溫暖，和外面簡直是兩個世界。

孟嬋幫媽媽松一松圍巾，問：“熱嗎媽媽？要不要把圍巾解下來？”

徐美珍道：“有一點點。”

“那先解下來吧，等會兒出門的時候再戴上。”孟嬋一邊說一邊就幫媽媽把圍巾解下來。

因為現在還在新年，逛商場的人很多，商場裏還放著新年好的音樂。

孟嬋先帶媽媽去喝東西，買了兩杯溫暖的熱可可。

拿到熱可可的時候，孟嬋忽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段時間，爸爸很愛往家裏買高樂高，她最開始以為爸爸是特意買回來給她喝的，可高興了一段時間，後來爸爸才說，那是買給媽媽喝的。

她當時年紀小，抱著杯子，嘴唇上還沾一點高樂高的奶液，偏著腦袋問爸爸，“可是這不是給小孩子喝的嗎？”

爸爸當時就笑了，說：“你媽也是小孩呀，在我眼裏，你和媽媽都是小孩。”

孟嬋講起往事，徐美珍露出微微笑意。她沒有說什麽，心卻是痛的。

買好了喝的，孟嬋和媽媽在商場裏閑逛。

到二樓的時候，經過一個珠寶專櫃，徐美珍停下來，指著玻璃櫃一只黃金打的長命鎖，問孟嬋意見，“小嬋，看看，這只長命鎖好看嗎？”

孟嬋低頭一看，就知道是給小寶寶戴的，她沒忍住笑，說：“媽媽，孩子都還沒有懷上呢，現在就買是不是太早了點？”

徐美珍道：“反正早晚要買的，買兩個吧，萬一是兩個小孩呢。”

孟嬋噗地聲笑出來，她覺得媽媽好天真，拉媽媽走，說：“那也等我懷上再說嘛。現在八字都還沒有一撇，要是懷不上呢。”

徐美珍聞言皺眉，不由得輕輕瞪她一眼，“胡說些什麽，好好的，怎麽會懷不上。”

孟嬋笑，“好了好了媽媽，我錯了。”

母女倆在商場裏逛了一陣，最後孟嬋給媽媽買了一件新衣服，給傅南璟買了一條領帶，當做是新年禮物。

徐美珍講她浪費，說：“你給小傅買就行了，給我買這麽多衣服做什麽，我櫃子裏又不是沒有衣服穿。”

孟嬋道：“這是新年禮物呀。前段時間一直忙，都沒來得及買。”

徐美珍嘴上講她浪費，但是轉頭就自己也給孟嬋買了一件新衣服。

回家的時候孟嬋都忍不住笑，她可太喜歡新年互相贈送禮物的環節了。

和媽媽回到家已經九點多，孟嬋怕媽媽凍著，一回到家就先去充了個暖手袋給媽媽捂手，跟著又去打熱水給媽媽泡腳。

她坐在小板凳上，幫坐在沙發上的媽媽脫襪子，拿起媽媽的腳輕輕放進水裏，“燙嗎媽媽？”

徐美珍搖頭，她看著女兒，眼淚沒忍住掉下來。她心疼地摸摸女兒的腦袋，“小嬋，如果有一天媽媽不在了，你也一定要開開心心的，知道嗎？”

孟嬋不由得一怔，她擡起頭來望向媽媽，“媽媽，你怎麽又說這樣的話。”

徐美珍擡手抹眼淚，笑笑說：“我就是說說。”

孟嬋又低頭給媽媽洗腳，她心中有些說不出的難過，“媽媽，你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嚇我好不好。我很難受。”

徐美珍點頭，“好。媽以後再也不說。”

這天晚上，孟嬋躺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，她不知為什麽心中不得安寧。可明明什麽也沒有想。到後半夜實在太難受，起身給自己熱了一杯牛奶，喝完牛奶再躺回床上，過了一陣，才終於有了困意。

可是這一覺睡得格外不安穩，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，只是在睡夢中突然聽見杯子摔碎在地上的聲音，和去年夏天那個暴風雨的夜晚聽見的聲音一模一樣。

當時是媽媽突然暈倒，以至於如今再聽見半夜裏杯子摔碎的聲音，孟嬋一瞬間就出了一身的冷汗，她幾乎是白著臉跑出房間，看到媽媽好好地站在餐廳那裏，她整顆心直往下墜，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松一口氣。

她跑過去，“媽媽，發生什麽事？”

徐美珍道：“沒事。我就是半夜口渴，想喝杯水，誰知道不小心把杯子掉到地上了。”她看著孟嬋，“吵醒你了？”

孟嬋搖搖頭，她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，怕媽媽踩到，先把媽媽扶回沙發上坐，又把客廳大燈打開，去拿掃帚來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。

徐美珍坐在沙發上，一只手隱隱有些發抖。她不想叫女兒看見，用另一只手按住。

孟嬋把玻璃碎片清理幹凈，才重新拿了杯子給媽媽接水。

她走到沙發邊坐下，把水杯遞給媽媽，看媽媽喝水，忍不住說：“媽，您要喝水跟我說一聲呀。我手機一直開著機，您打個電話，我立刻就過來了。”

徐美珍笑一笑，說：“喝杯水而已，我有手有腳的，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，幹嘛要叫你呢。”

孟嬋嘆氣，忍不住抱了抱媽媽，“媽媽，您別覺得麻煩我，您是我的媽媽，不是我人生中的負擔。”

徐美珍拍拍女兒的背，心也跟著針紮似的疼，“小嬋啊小嬋，媽這輩子最不後悔就是生下你。”

孟嬋笑中帶淚，“嗯，謝謝媽媽給我生命。”

後來，孟嬋扶媽媽回房休息，守著媽媽睡著了才回到自己房間裏。

也許因為疲累，這一次倒是很快睡著，只是仍然睡得極不安穩，沒多久就被噩夢驚醒。

她醒來只感覺後背出了一身汗，拿起床頭櫃的手機看時間，發現才淩晨三點。

她躺在床上看天花板，不知道要怎麽熬到天亮。

她忽然想傅南璟了，不知道他睡了沒有，忍不住給他發信息：傅南璟，你睡了嗎？

本來沒有指望傅南璟會回覆她，畢竟這個點他應該已經睡了。

誰知信息發過去不到一分鐘，傅南璟的視頻通話就撥了過來。

孟嬋很驚訝，她爬起來把床頭的臺燈打開。

視頻接通後，發現傅南璟那邊還亮著燈，他還在伏案工作。

沒等她先開口，傅南璟先問她，“怎麽還沒睡？”

孟嬋蜷縮在被窩裏，聽見傅南璟的聲音就忍不住訴苦，委委屈屈的，“我剛剛做噩夢。”

孟嬋這邊房間的燈光不是很亮，昏昏暗暗的，但傅南璟還是看出孟嬋眼裏蓄淚，他不由得心疼，低聲問：“怎麽又做噩夢？夢見什麽了？”

孟嬋道：“夢見我掉進懸崖裏，懸崖裏深不見底，我怎麽呼救都沒有人來救我，我怎麽努力也爬不上來。”

傅南璟聽得皺眉，“傻子。夢都是假的。”

孟嬋道：“我也知道是假的。可我就是怕。”

傅南璟看著孟嬋，他此刻忽然很想立刻飛回去抱抱她，即使手裏還有很多工作沒有處理完。

他看孟嬋一會兒，輕聲說：“小嬋，我會救你。就算你真的掉進萬丈懸崖，我也會救你。所以你不必怕。”

孟嬋看著傅南璟，沒忍住流淚。

她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夢境，沒有想到後來一語成讖。

孟嬋不記得這晚後來是怎麽睡著的，大概是傅南璟給她講了個睡前故事，她聽得迷迷糊糊，在傅南璟低低沈沈的聲音中安穩地睡著了。

當她第二天醒來，睜開眼睛看到坐在床邊的傅南璟時，她下意識揉了下眼睛，以為自己做夢。

傅南璟笑，說：“你沒做夢，是我回來了。”

孟嬋很驚訝，她從床上坐起，盯著傅南璟，“你什麽時候回來的？我們昨晚視頻的時候你不是還在上海？”

傅南璟將孟嬋摟過來，低頭親了一下，低聲說：“我坐早班機回來。”

孟嬋臉上還掛著昨晚的淚痕，傅南璟看著心疼，又低頭親親她眼睛。

孟嬋擡起頭怔怔望著傅南璟，小聲問：“是為了我嗎？”

“不然呢？”傅南璟將孟嬋摟在懷裏，親她的眼睛，臉頰，嘴唇，低聲說：“小嬋，我很想你。”

孟嬋一瞬間又差點掉眼淚，她下意識環抱住傅南璟，把臉埋在他懷裏，“我也想你。”

兩人安靜地抱了一會兒，傅南璟忽然從褲兜裏摸出個東西，戴到孟嬋的手腕上。

孟嬋擡起手來看，“手表？”

傅南璟嗯一聲，“昨天去視察商場，看到挺好看，就買下來了。”

孟嬋拉起傅南璟的左手來看，才發現傅南璟今天戴的不是之前那塊手表。她不由得笑開，“傅南璟，是情侶手表啊。”

傅南璟嗯一聲，看著孟嬋，“新年禮物啊，喜歡嗎？”

孟嬋笑，“喜歡。”她想起來，“我也有新年禮物要送給你。”

她跑下床，從櫃子裏取出她昨天買給傅南璟的新年禮物。

一個長盒子裝著，她展示給傅南璟看，“猜猜是什麽？”

傅南璟都笑了，把孟嬋拉進懷裏，坐他腿上，他拿過孟嬋手裏的禮物，“還能是什麽，領帶。”

這種盒子裝著的，除了領帶還能是什麽。

他笑，孟嬋卻有點失望，“居然這麽容易就猜出來。”

她把盒子打開，坐在傅南璟腿上給他系領帶，邊系邊說：“我如今打領帶的手法越來越熟練。”

傅南璟笑，誇她，“是。”

孟嬋給傅南璟系好領帶，她自己欣賞一番，很滿意，問：“喜歡嗎？”

“喜歡。”傅南璟應她一聲，擡頭吻住她。

可惜這條領帶在傅南璟襯衫上待了不到十小時，晚上就變成了用來綁她雙手的工具。

孟嬋要被傅南璟的惡趣味氣死，揚言道：“我下次再給你買領帶，我就跟你姓。”

傅南璟笑，結束之後摟著孟嬋，過好久，輕聲說：“你本來就跟我姓。”

古人不是說，結發為夫妻，恩愛兩不疑。以你之名，冠我之姓。

他忍不住低頭親親孟嬋的鬢發，低聲說：“小嬋，很愛你。”

孟嬋那時候心中有鋪天蓋地的甜蜜，她在昏暗的光線中揚起唇，小聲說：“傅南璟，你好肉麻。”

但在心裏添一句，我也愛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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